走這一遭，真糟！

2008年7月9日
專欄(頭條)

林行止

身兼港澳協調小組組長的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周日至周二「旋風式訪港」，隨他而來的，不僅是連場豪雨，其言行對本地投機市場、政治生態及意識形態亦造成相當大的衝擊。

習氏來港前，坊間流傳此行的官式任務在視察奧運馬術賽的籌備工作，實際是要了解香港情況、指導特區管治班子，為他兼管香港事務留下烙印。習副主席巡視了馬術奧運現場，又如樣板戲般走訪二個港人家庭，完成視察業務及親民活動；可是，這種鳥籠式活動，加上一個親疏有別的酬酢場合，並無促進與建制派遑論泛民主派人士直接溝通的安排，其對香港實際情況的了解，與下屬所呈報告又有多大區別？

有一點習氏應該知道而其下屬不一定將其反映的是，此地炒家對其訪港已予充分利用—首先是傳他會有諸如「北水南流」（內地資金來港「自由行」）之類「令人振奮」的公布，恒生指數因此於周一升近五百點；當周一晚他在晚宴致辭時強調時機成熟時推出的一項「好消息」是「商務部稍後（相信最快可於本月內公布）將與港府簽署有利服務業進入內地的安排文件」，「北水」並無「南流」的蛛絲馬跡，周二股市遂挫近七百點。有人利用國家領導人訪港在證券市場上下其手，是彰彰明甚的。

五十四歲的習近平，是黨國元老習仲勳的幼子，去年十月在上海黨委書記任上當選中共政治局常委，在統治梯階上三級跳，被「中國問題觀察家」視為「胡錦濤接班人」；事實上，撇開他在掌管福建省時獲得法學博士學位不談，從昨天練乙錚在「香島論叢」的陳述，習氏的確是「太子黨」中少有的受過高等教育、具備完整地方行政歷練的實幹派。可是，看他在本港的幾次公開談話（說「訓示」似乎較近實情），雖然不是態度囂張，也沒有擺出權威的架勢，但是內容了無新意，不僅空洞無物，說句「大眾化」的話，習氏所言，與提示港官「阿媽是女人」有何不同？

內地官場禮儀要求（或命令）港官排排肅立（為什麼日本四川救援隊代表可以坐對胡主席）聽訓示，如果訓話內容紮實，有新穎觀點或具體指示，不習慣這種「排場」的港官還能勉強接受、「甘之如飴」。可是習氏所說，真是幼稚兼無聊，他強調「保安工作是奧運重要一環，要結合香港特點，借鏡其他國家和地區奧運安保工作的經驗……要保證馬術賽期間，人員安全、馬匹安全、社會安全……」。這些「道理」，肯定所有不是白癡而是行政精英、負責此事的官員們早已瞭然並妥善部署（但絕不敢保證不會生意外），習氏所言，不但侮辱港官的智慧和能力，連旁觀市民，亦覺反胃！他還說要令市民感受馬術的歡樂氣氛，看來愛國學校學生屆時恐怕又要「走課」走上街頭搖旗歡呼一番了。

煞有介事的指導，是擺中央大員的官威？是向北京交代他有履行敦促港府提高管治效率的任務？還是刻意侮辱港官、港人的智慧和能力？令人不解的是，對着連篇廢話，行政長官曾蔭權亦要點頭稱是並且筆錄如儀。這是向其權力來源表示絕對效忠的表演嗎？

令人震驚的是，比過往訪港的國家領導人江澤民、曾慶紅和胡錦濤要行政部門及立法機構合作更進一步，習近平竟然公開鼓吹「三權合作論」，他指出：「管治班子應『通情達理、團結高效』，團隊要精誠合作，行政、立法及司法機關要互相支持」。真是乖乖不得了，行政和立法要起制衡作用，怎能合作？目的在監察行政機構以免其濫權枉法於有意無意間破壞法治精神的司法部門，怎能和政府部會及民選機構合作甚至互相支持。如果這是習氏「說漏嘴」（Freudian slip），日後京官不重提，亦就罷了；如果這是政策性改變，那便大大不妙。

眾所周知，內地所以法治不彰，上海所以極難（不管當局投放多少資源）成為國際或區域性金融中心，便是因為「三權合作」，令法官、律師、會計師及其他各種專業人士都無法依書直說、各本其「專」，結果是法理不彰，國際商家因而擔憂遇上商務糾紛時法庭不能公平公正地處理，因此不敢在當地尋求法律仲裁，上海因此不可能是什麼國際金融中心。假如香港真的走上「三權合作」之路，香港作為金融中心的地位肯定不保─得益的是新加坡和日本（如果東京亦成為日、英文並重的城市）。

從回歸後的連串事故看，筆者有這樣的感覺，北京以為香港的硬體設施不變，香港一制便完整無缺，「一國兩制」便得以保持；可是，假如軟件變質，則香港有別於內地一制，徒具軀殼，虛有其表，甚至可能是掛羊頭賣狗肉……。若干年後，香港特區必然要和內地合體，在此前提下，硬體不變軟件蛻變，也許是香港與內地無縫結合的應有工程，而且緩慢有序地變總勝於突然巨變，內地官員對香港各項軟件的微調，因此可以接納，可是，若把司法獨立變掉，那是開倒車，中國少了取「法」乎上的借鏡，香港作為在一個法治國際城市的地位亦化為雲煙！

許多殖民者遺留下來的陋規陋矩都要變，但是獨立的法治不可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