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0日星期二

香港兩大「能吏」的獨白 - 陳雲

2010年4月20日 - 信報

建立理性,對話為先。精神病人最容易為外界分辨的,是無法與他人繼續對話,獨白是絕對有能力的。不論是集權政府還是民主政府,都須與群眾真誠對話,掌握民心,調整自身,否則只是一味獨白,自暴其醜。與民對話的另一好處,是將民眾拉入公共話語的建構過程,令人民感受到自己有份參與,而不是排斥在外。

港官的政治名分

可惜,近月香港政府的高官也許受了反高鐵的「八十後」一代的衝擊,作態追上時代,明明是喜歡真身示人的老一輩,也假扮新潮,當其宅男、宅女,開部落格(blog)、面書(facebook)之類。受了政治化妝師的叮囑,官員紛紛出來做「真情對話」、長篇演說以表明心迹之類。然則,真情不是真誠,心迹無謂表露,勉強為之,徒添笑話矣。

香港的公務員制度之中,「酷吏」絕少,循規蹈矩的「循吏」最多,擔待大任的「能吏」也有。能吏的命運差些,香港並無民主制度,能吏無民意授權,很多時只能單打獨鬥、自說自話。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港官非民選的閣員,又非北京欽定,更非革命黨坐天下,非驢非馬。勉強有個名分,就是「代京理政」、「代民攝政」。於主權而言,是代京理政,於施政而言,是「代民攝政」,直至普選的一日為止。可惜不是很多官員自知其名位不正而自我收斂,反而孤芳自賞,不可一世。

香港有兩大「能吏」,依照官場規矩,先從號稱「好打得」的發展局局長林鄭月娥評起,再加上財政司司長曾俊華。本年三月十七日立法會辯論降低舊樓的強制拍賣門檻時,民主派議員要求撤回或押後「強拍」公告,林鄭反駁,振振有詞,說「不要感性凌駕理性」。這是個源自曾蔭權的歪理了。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曾蔭權被黃毓民擲蕉之後,屈服民意擱置生果金審查,說出一句「感性反應蓋過理性討論」。人的感性是值得尊重和保護的,否則人就不成其人,而是畜牲了。

其次,感性與理性難以分解。要群體安居、要就業尊嚴,是感性要求,也是理性需要,情理混同,能截然二分麼?愛國主義,是最大的感性,政府能忽視麼?政治很大的任務,就是要處理感性的需要,並且設法調停而安頓之,而不是斥責之、壓制之。安置菜園村、安頓舊區小業主、照顧低薪小民,是文明社會的仁愛精神,是感性需要。強行分解理性與感性,貶斥人民的感性要求而高舉所謂理性精神來打壓,不但是狂妄,而且推卸政府責任。

林鄭當日在立法會的長篇演講,終結時引了朋友的鼓勵電郵,述說紀曉嵐與乾隆皇的對話:有一日,乾隆皇帝問能臣紀曉嵐:「卿在朝為官,讚譽者固多,詆毀者也不少,是甚麼緣故呢?」紀曉嵐聞言回答:「春雨如油,農夫喜其潤澤,行人卻厭惡其使道路泥濘難行;明月皎潔,才子佳人喜作玩賞,盜賊則厭惡其光亮而妨礙偷竊。天尚且不能盡如人意,況且臣乎?」乾隆皇帝聽後滿意。林鄭引述朋友之言,說「其實做人只要問心無愧,不亦樂乎」,她並以此自勉。

天可憐見,紀曉嵐的答話不知是來自歷史實錄還是電視編劇,總之混賬。行人不喜歡春雨,然而春雨令禾稼成長,最終也有利澤行人的。一得一失,只是假判斷。其次,為官者根本不應為明月之下難以得手的盜賊著想,正如港府應為弱勢社群和舊區貧弱業主和租客著想,而不應為地產商的暴利操心。林鄭獨白,引的明月與盜賊之喻,鬼拍後尾枕,真情流露也。

至於問心無愧,只是私德,為官是問責,不是問心。高官要做到的是秉公辦事,需要impersonal(無私),甚至detachment(抽離),良知溫情要做在事上,不是說在口上。要口頭向人民表明良心,只能在辭職明志之時。林鄭在立法會上自況是辦公「很上心」的人,恐怕是民之禍,而非民之福矣。

港府私有化的獨白

本年二月四日,曾俊華出席預算案新界西地區人士諮詢會開場發言,說他按照三個基本原則來審視政策及考慮措施。第一是務實穩定;第二是發展根基的原則;第三是社會責任:「作為對社會有承擔的政府,我會考慮合適的財政措施,建設優質社區,以及培育更關愛的社會,促進政府、商界及民間的合作,共同為香港發展出力。」

二月十日,曾俊華為社聯舉辦的「商界展關懷」嘉許典禮致辭,「呼籲各企業確實地履行企業公民的社會責任」。他應該分得出什麼是社會責任吧?社會責任(CSR)是企業向社會付出的責任,環保、工人福利、人道關懷等,是企業的額外仁愛。政府負擔的是必須的社會福利而非偶然的社會責任。曾俊華公然偷換概念,假造詞彙。目前施政報告和財政預算案用的詞彙是「(建設)仁愛社會」/「關懷社會」、「進步社會」,「社會福利」絕口不提。不久,政府的「社會福利」一詞將會淡出,由社會責任取代,公共的政府成了私有的政府。

然則,這正是逐步實現的事。缺乏民主制衡和輿論監督之下,港府已日漸成為財閥和官僚的私產,公共決定愈來愈似商業決定。這些獨白愈讀愈見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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