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7日星期日
張懸
她說的,可能是好多人都知的道理,但由她溫柔地說出來,唱出來,味道不同,感染力又強好多。
10.2晚,她給穿黑衣的學民思潮加油,說:有些事很難很難,並不是因為那件事不值得你擁有,而是因為它太美麗,就像真愛一樣。
好明顥,我沒有努力過。
【明報專訊】她在台上說,追求的過程如此困難,是因為所追求的東西,美好。
在台灣,她名氣不小,樂迷遍佈中港台。
人們被她的歌曲牽動,因她的敢言動容。
她被說成詩人,女俠,這些名詞令她變得可望不可即。
然而她的人生跟所有人的一樣,有艱澀的躁動、沉鬱頓挫的時期;有克難地迎向生活的認真,有對世界生靈的尊重和誠摯。
在掌聲稱譽、舞台的浮光俏發以後,她仍是那個,堅持跟大伙兒一樣,在世界的起伏中,
平靜地努力活着的人。
堅持唱作是:看待社會的方式
張懸的新專輯名為《神的遊戲》:神是緣分,遊戲是我們。二○○五年獨立發行專輯《May be I Don't Care》,其後的《My life will…》、《親愛的…我還不知道》及《城市》,一直堅持寫曲作詞,從自身到城市,再把思索回歸生活日常,流露着因緣凝聚的旋律,「真正的交流都是跟緣分有關」。天生的觸覺不可由自己決定,她今日的文字與音樂的輪廓和質感,是種因着緣分,流動碰撞的構成。小時候討厭學琴,直至現在看五線譜都不在行的她,卻寫出穿透人心的作品,「我喜歡學寫字,但不愛學音樂。我覺得音樂是自己發明的東西比較好玩,如果是按照別人的方式彈,對我來說很快就會失去耐性。」紅遍中港台的《寶貝》,就是她首次邊哼邊把詞曲結合的作品。
她自認不是愛看書的人,「我不會因為喜歡看書而無止境的在看。文字有時候可以是垃圾,也可以是一次性使用的工具。」她看的書都是隨時可翻的書,喜歡羅蘭巴特、小王子、海明威、沈從文,和她曾在面書上力挺的台灣作家黃春明,「他們都是非常懂得說故事以及剖析人性的人,這些書都有個特質,他們都有自己非常獨特的、呈現得非常極致的個人美感,不論在修辭還是在感觀上」,對於能產生交會的作品,她認真致志地讀,並與作品當中的美感碰撞,「我不是跟所有的東西都碰撞,而是什麼東西在碰撞以後讓你感受最深刻、最震撼。」
「我不用情緒做音樂」
她作的詞、寫的字,哲理中隱含詩意,也有對世態艱澀難言的擷問,卻從不濫情,「寫東西時的我很peace(平靜),但是也很尖銳,也不是那種充滿愛和眼淚的東西」,「我不是用情緒去做音樂」在生活中比較愛笑愛哭,回到文學和音樂時,她是嚴肅的,「那包含了我的邏輯,我的想法,和我看待社會的方式,包括我想要的美感」,這一切在她的歌曲裏,糅合成一種令人安定的重量。
混沌青春後:由根本而來的安定
安定凝聚以前,她經歷着比一般人漫長難過的、混亂的青春期。初遇的世界中,無數第一次猛烈深刻地發生,好的壞的,銘刻在她心中,讓她學習,「例如對人要有禮貌,是個學習的結果,都是經歷帶來的心得,你覺得對人要有禮貌,因為大部分的經歷讓你覺得對人有禮貌是一件重要的事。」攝影師在訪問中途離去,張懸立時站起,握他的手,表示感激。
有關她青春期的故事,給寫成無數個曲折的故事。張懸出身四代法律世家,父親焦仁和曾任海基會副董事長,母親談海珠曾任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教育學系系主任;她十七歲因不滿學校的制度和教條而休學,獨自打工、創作和流浪,「那不是流浪,一點都不戲劇化」,「人都有遇到低潮或者是走到一個關鍵的,需要尋找我是誰,或我的生命可以是什麼的階段。」在她二十二歲的時候,真正與「人生」相遇。帶着身上所有的錢,跨出家門,走在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陪自己走了一次很長很長的路,然後才回答。」一如長跑,「這是個讓你完全專注在你的身體和意志的行為」。為何自己走不下去?為何音樂看起來很絕望?旅程中面對着拷問,再無藉口逃避,「在這個中暑呀、看到海邊呀、露營呀,或者是等不到公車的中間,好好想一想;在這樣身體的勞累或心情的絕望中,好好去想一想,世界跟我的關係到底還是什麼。」
無狀態 是當下
在真正寫出一兩首承載想法的歌時,青春期開始消退,「花更多時間去實踐跟整理自己的個性,而不是一直跟現實的錯挫與快樂悲傷碰撞,花更多時間去做一個內在的尋找」。張懸坦言,目前的她是無狀態的,重視的是當下,「這幾年我變得在某部分可能更安穩一點、篤定一點,所有在整個青春期學到的、看到的,或者是自己創造的東西,在過了一段狂風暴雨,或者是不斷接受自己的過程以後,它現在融合成一種非常安定的性格。」
「如果我憤怒,就是憤怒,不因為被什麼東西激憤,那是一個很根本的憤怒。比如說對人友善,那也是一個非常根本的友善,不是因為別人對我好,別人幫助我。」幾年的歌手生活,讓她看到這個世界,現實虛榮的一面。無數人對她指手劃腳,或是帶着目的站在她面前,她都看在眼裏,甚至能知覺到,別人的眼神和表情及其背後的意思,「我不會用sensitive(敏感),我會用aware(覺察)。Sensitive是你對所有事情都有feeling(感覺),其實我不是對所有事情都有feeling的」。張懸認為這種覺察與意識,都是所有創作人體內流動的部分,「創作者應該是一個可以從一滴水看世界的人,但那不代表sensitive。你可以從一滴水、一隻螞蟻、一個人,你都可以知道到他的存在。」
危險的,是:人們冷漠的心
因着這種敏銳的覺察,張懸總能察看出,危險的東西,「贈品。宗教。空氣中有毒的煙。道德。傳言。性和超級企業」(《危險的,是…》)危險的是人們冷漠的心。而她不冷漠。烏坎維權、反遷拆、同志平權運動,都有她的文字和勉言;抵抗中時集團壟斷媒界,捍衛土地、環境和原住民的地方,都有她的文字與歌聲;及至聲援香港反國教運動,請參與者堅持初衷,不要放棄,「我關懷的基本上是同一件事情:我擁有的每種權利和尊重,社會上所有的人都應該擁有。」世上的不公義,例如解放黑奴和婦女運動,呈現的面相不同,但本質一樣,環環相扣,張懸能夠把這些看似分散的不公連結到同一的本源,「就是在人應該擁有的權利上面,我們都應該平等。」人存活於世的基本權利,在社會、政府層面而言,不容退讓。
可貴的事 要有辯證過程
敢言的人,需要面對無數反對意見,她處之泰然,「你不需要消滅所有反對意見,才能把你想要的東西做好。有時候我們支持一個東西是為了改善這東西,我支持人權,我當然希望人權有更多的討論」,「很多可貴的事情,它一定要有一個辯證的過程。」在辯證之中,正反意見都可存在,人需要冷靜氣平地找尋,社會裏值得討論的核心,回歸事情本身,「這件事情是否有壞影響?如果有壞影響,是否社會無法承受的代價?那麼你就該爭取阻止它發生。」倘若事情結束,路還很長,不能休止,「你還是有同樣的心願,希望這個香港社會更好,人與人之間更多關懷,把社會從政府或經濟或是人道的部分有更多的建設。不是說反了一個東西,勝利了,其他的事情就不管。因為你反這個事情,就是害怕所有東西沒辦法好起來。」
力量是:如何讓想看見的發生
張懸曾說過想要走紅。紅了的話,就可以更有力量做想做的事。她二十歲與唱片公司簽約,因音樂理念不合,專輯泡湯;輾轉到live house唱歌,直到○六年她二十五歲才推出第一張專輯;曾想過不唱,放棄,一步步走過來。現在的她,走到舞台上中間的位置,台下有無數聽她唱歌的人,也有不少被她啟發思考的人;她還是保有初衷,讓最初想看到的、做到的事情發生於世,「你要去想方法,不是事情好或不好,而是在於你做這個事情的方法適不適合你。」做不好,是因為選錯工具、態度或行為,「德蘭修女跟Steve Jobs都是把自己貫徹到底的人,但一個慈悲,一個是precise(精確),什麼東西都走精英主義,那個就是走人道主義,但他們在性格上都有非常堅定的部分。德蘭修女想要發揚love and peace,但(若)她走精英主義說:『難道你們不知道如果你們不愛別人就要下地獄嗎?』她不會是現在的德蘭修女;如果Steve Jobs想走精英主義,他卻一直說:『請為了我為了世界的好處而做』你覺得他可以管理一間公司管理得那麼cruel but good(冷酷而優秀)嗎?」
年輕人要相信
實現的方法也跟了解自己的性格有關。花了漫長青春期,去蕪存菁,對自身更清晰透徹,總結出個性的特點,「I always look different(我經常都看似不一樣!)」,「所以我決定拿起I look different這件事情,去跟觀眾分享一些他們可以用另外一個角度看待世界的方法。」長大以後,她學會的是,可貴的價值和意義不能輕易說出,必須透過我身體現,「我們的行為、手段和想法,會決定別人怎樣看待一件有價值的事情,是好還是壞。例如我說我愛love and peace,如果我令身邊的人都覺得I am an asshole(我是一個混蛋),一天到晚都在講這個,反而令人覺得我只是一個fans。我對這個世界什麼也沒有做,對別人也不好,沒有關心,沒有善良,別人就無法從我身上看到所謂我的love and peace,別人也不會相信love and peace很重要。」
世事流變無定,好壞的標準游移,張懸坦然毋須爭論,「我會很希望,我的小孩或我的晚輩不要一直跟我說什麼是對或是哪裏錯,而是我可不可以在你身上看到一個我不了解,但是我欣賞的東西。」她一直對年輕人寄望、喊叫,「年輕人如果能把自己,當作好的事情或是新的事情的最強而有力的表達管道,那麼你相信的事情,就不會是一件絕望的事。很多時我們相信的事,只是沒有找到更好的方式把那些常被遺忘的東西呈現給世界,這些事物有多美麗」。「戰爭很醜陋,大家都知道,但為何和平很可貴?而且它可以容易做到?這個東西需要相信和平的人去做,不能夠要求別人停止戰爭就可以達到。」
人生是:一個申論題
問張懸,那個撓動她青春期時候的人生難題,找到答案沒有,「我不會跟你講,誰跟你講都是騙你的。人生這件事情怎麼會有一個,答案?」她說,人生是一個申論題,而非選擇和是非題。答案、選擇,是與非,無數人給我們人生的定義。有人問她會否對三十歲焦慮,「我認為當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不用焦慮,反而是一個很美的年紀」,「你不需要靠這個社會幫你去定義三十歲這件事,每個人生命的東西都不一樣。」她說,每個人的生命階段不一,人在各階段的模樣,是潛意識的挑選,逐漸組成當下持守的價值觀和處世態度。
幸福是……每天撿到珍惜的東西
張懸在歌頌被遺忘的社運人士的《玫瑰色的你》寫道,「你告別所有對幸福的定義」,有關幸福,她說,「我不覺得幸福是一種東西」幸福並非放在家裏的裝飾品,「現在的我幸福,幸福不代表順利與否,而是我在人生裏每一天,還是會撿到或篩選出一些我很珍惜的東西。」她物欲低,不喜買衣服,不愛流連誠品,覺得逛五金行有趣得多;喜歡做飯、為家中茂盛如熱帶森林的植物澆水;希望閒下來,與男友李建常和家人一起,認真生活着,「人生是不斷發生很多得到跟失去的過程,還是有非常絕望、憤怒,或好多感激的時候,順利不順利其實天天都在發生,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盡最大的努力去面對。」
「認識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去愛一個人,包括你自己。」
文 阿離
圖 李紹昌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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