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3日 @信報
弱勢群體抗爭的理論和策略,是由行事的民眾以其心智及身力實踐出來的,事後可略作概括。法無定則,快樂抗爭不是某群人構思出來的理論,而是民眾的實踐智慧。這裏先談一下快樂抗爭的本地社會條件,娛樂大家,消暑解悶,下次再談政治鬥爭的心性修養。
勞動人民有智慧
毛主席教導我們,要信任群眾,依靠群眾,放手發動群眾,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勞動人民聰明得很,抗爭的方法,信手拈來,無師自通。勞動群眾力量大,他們不爭,是強忍而已;真忍不住了,要爭起來,力量如洪水決堤,惡霸都要讓路。
五月二十八日,三名街市攤販在清水灣道爬上天橋,展示抗議橫額,警察封路戒備,消防員鋪好救生氣墊,一人悲情跳橋。 六月二十一日,九百名街市攤販上街抗議食環署縮短街市攤檔租約(由三年減到一年)及取消續租權及親屬繼承權。攤販不知道八十後的快樂抗爭方法,也不知道中環交通負荷已超越臨界點這個死穴,但他們只知道在中環的皇后大道中的交通要道坐下不走,便可耗損政府,顯示實力。在夏日燙熱的馬路上聲稱身體不適,「乘涼」一個半小時,擺龍門陣笑談家常,在繁忙時間引致交通擠塞,事後和平散去,但政府領教過了,知道自己輸不起,便要恢復談判街市租約,不敢像領匯一樣,趕絕小企業主。
攤販在夏日熱馬路上乘涼個半小時,八十後青年捧着穀米在石地上苦行跪拜好幾日,是什麼心情,是快樂還是不快樂?很難說。但心境不平靜,肯定做不到這些抗議行為。心境平靜,是快樂之始,也是抗爭成功之本。每次都可心境平靜,與同道組成團隊抗爭,不須組織發號施令,人人自由散漫,但自動走位,靈活合作,型男索女身段優美,言談有知識,標語文藝,圍觀民眾賞心悅目,有得學有得玩。抗爭者瞄準對方死穴,以小博大,發揮成本效益,這豈不是有點像巴西的「快樂足球」麼?
警察斯文有原因
上述這群攤販,在某些商家眼中,確是貪得無厭的「刁民」了,對於這些刁民,連帶那些示威青年,香港警察當然可以拳腳交加、棍棒齊飛,甚至鳴槍驅趕,猶如某些評論人眼中的美國警察所為。香港警察個個威猛,無疑可以恢復當年威利警司的作風,不能學威利,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授權或縱容警察毆打示威者,除了激發起示威者行動升級或沉潛抗爭之外,更要同時容忍警察意氣風發,雄踞一方,貪污受賄,包庇黑幫,有如大陸的情況。七十年代,香港警察以棍棒毆打示威者的同時,警察也持槍衝上廉政公署搗亂,毆打職員,迫使港督特赦以前的貪污罪。港英要警察斯文有禮,服從執法綱領和行動守則,除了建設金融城市所必須的司法公正和公共安寧之外,也是為了馴化警權,以文伏武。很多商家誇誇其談,指責香港警察鎮壓示威不力,根本不知何謂政術。
六七十年代,香港人口三四百萬,經濟多元化,社會的生存空間廣闊,警察即使粗暴執法,引來示威者激烈回應,甚至爆發騷亂,社會耗損不大,情況如今日的大陸一樣。加上當年香港民眾各有生計和上進之路,渴求和平發展,心裡支持港英鎮壓「暴徒」。現在低下階層處於上進無望之態,青年無所事事,萬一發生暴動,窮人支持穩定還是默許暴亂,真很難說。
香港政府有死穴
目前香港工農式微,經濟獨沽一味,以資訊流通、法治、社會安寧及高效服務吸引外人來此投資及花費。加上此地的人口壓力早已超過臨界點,政治經濟過分集中在中環一帶,即使是消極耗損式的公民抗爭行動,只要曠日持久,也足以迫使政府屈服。特別是八十年代中期之後,政府奉行新自由主義,實施公共服務改革,裁汰多餘,外判工作,肥上瘦下,攤薄官府權威,前線人員疲於奔命,士氣低落,掏空官僚的機動反應的剩餘精力和迴旋空間(德文的Spielraum)。在冗員眾多而官府應急空間充沛的六七十年代,暴動應付自如,但目前香港暴動的話,醫院、機動警員、拘留所、監獄、司法檔期根本不足以應付。當然,也可因陋就簡,快速檢控和粗暴監禁,但金融中心的聲譽勢將毀於一旦。大陸人目睹執法標準降低,也不必來香港投資定居和尋找安樂消費了。
香港不是美國,可以不假外求,香港打開大門,食的是四方飯,香港警察執法斯文,外地人也很受落。這是大家都珍惜的香港謀生大局,然而官商勾結,小市民無立錐之地,財閥和政府也不珍惜大局的時候,小市民又有什麼必要去奉陪呢?
機會成本不對稱
過去示威者也許懼怕留下案底,難有大企業聘用,但現在人浮於事,大公司的聘用新人的條件苛刻,連中年人的老臣子也職位不保,誰會「珍惜羽毛」呢?假若政府強橫執法,自損司法制度的道德基礎,則政治犯罪便成為人民英雄,成為「負成本」,有賺了,在社運鬧出名堂,累積經驗,反而有助拓展事業。以機會成本而言,比起快樂示威的青年,政府和商家的機會成本高很多,根本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政府是心知肚明的,因此要猛力壓制在萌芽狀態,以免一輸到底。政府採取各種滋擾措施來遏止示威,一退再退,卻不敢採取棍棒武力,可見政府無險可守。
抗爭當然有時要暴力要激情,特別是應付暴政。然而,港府仍非暴政,國際情勢和中共也不容港府行使暴政。香港是中外緩衝之地,也是中共學習現代管治經驗、與國際社會接觸和挽留大陸逃逸資本之地,高效政府和溫柔政治,本來是此地最適宜的政術,只是曾蔭權不得其法,而且縱容地產財閥剝削,將港人之資財輸送予政治忠誠不明的地產商,才引起民怨沸騰,也令中共警惕。
民生問題引致的民怨,是目前抗爭的主因。政治引起的民怨,卻不緊迫。民主牽涉主權,民主政治必須要有主權意識的支持,故此中國民主的主戰場在內地,不在香港。以現實政治而言,只要港府顧全自由和均富,香港的民主足以監察政府施政和保證言論自由便夠了。香港只須快樂抗爭,溫柔革命,保住憲政共和的開頭和完結便可,中間的部分,留待大陸同胞去做,而陣痛期間的亂局,如中美雙方協商妥當,香港也執政有術,便可以接收大陸的逃逸資本和人才,充實地方建設,成為民主中國的首善之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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